新浪潮 (1990)
“as a swimmer, painting, from the main
Heaves safe to shore, then turns to face the drive
Of perilous seas, and looks, and looks again,
So, while my soul yet fled, did i contrive
To turn and gaze that dread pass once more
Whence no man yet came ever out alive.”
爱情故事,经久不衰的题材有过形形色色的表述形式,讲述方法。
男人、女人,金钱,占有、给予、爱——流行的叙事题材在戈达尔精准的语序编织之下变得尤为纯粹,同时也不乏温情。
在“左派”导演戈达尔前期的电影中,对阶级、权利、女性、价值,金钱的解释和使用往往是直接的符号呈现以及明确的二元对立。《新浪潮》中,符号不再是物质元素政治化的使用,而更多的是使用电影语言(台词应用以及呼应,音乐和声音元素的放置,颜色色彩的置换,光影的使用)来作为符号。
女主角、男主角、自然(如主演一般的元素)、女主角建立在自然之上的房产、女主角所拥有的仆人、女主角的合伙人,园丁(情节的解说以及美化者)。
大部分的故事发生在女企业家Elena的建在日内瓦湖边的房产上,电影在叙事上被明确的划分为了两部分,影片开始后第二个镜头就是一只张开的手 —— 影片的中心元素,在另一只手手进入画面后切到下一个镜头。
在影片的上部分中,Elena的出场充满对事物和事件的掌控力,她在路边树下接受了Lennox伸出的手,缓慢的动作像是西斯廷天顶画上的上帝给予亚当生命的一指。Lennox戴着埃及象征生死往复和王权的十字架,沉默寡言,逆来顺受。
没有多余的阐述,下一个场景Lennox就以爱人的身份陪同Elena工作。
Elena在工厂车间里回答Lennox为什么她会在爱情和他之间首选相信爱情:“因为人会死,而爱情不会。但如果你不够好的话,它会离你而去。” 显然此时评判“够好”或是“不够好”的并不是所谓的“爱情”,而是处于这段关系中权利的拥有者Elena,在工厂中对于爱情的谈论,直接也指向Elena对爱情的视角,爱情被她定义为你够“好”才能获得的奖励,而她是评判给予或收回对对方爱情“投资”的人。
角色们各自对着自己的台词,有时是直接的对话,有的时候长篇大论似自言自语,相同的台词被不同的角色再次使用,对话中的问题被画外明示或暗示,各种幕前和画外音重叠交替。随着剧情的一步步推进,台词和对白在重复之中带出更多的情景和意蕴。
仆人和主人之间有着戏剧性的鸿沟,其中一个年轻女仆在为Elena工作时不断地被别的仆人提醒“We’re poor”。但在“主人谈话中被问到“难道这里就没有人知道席勒了吗?”做出了一番如“烈士”般的演说。另一对情侣,Raoul和他的爱人有着更直白的从属关系,女友的反复询问“what’ll i do?”。Raoul每次的指令都是“Admire…” 女人的功能,钦佩男人的存在或是他建立的一切。Raoul同时又为Elena工作,在Lennox死后帮Elena处理各种问题。
回到Elena与Lennox,由他们在房间中的舞蹈开始,相机在不同的空间中左右平移,时间在可见的光线下流逝。Elena 亲吻 Lennox 的手,承诺“I’ll work for you the whole day, at night you will reproach me for my faults one by one.”她在剧中一直是那个高高在上,指责别人的“主人”,但同时也是那个工作的“资产阶级”。以爱情的名义为Lennox工作,给Lennox提供肉体存活在社会上的物质需求,Lennox接受并以“被奴役”以交换。到镜头再度越过各个空间移回到房间以后,Elena与Lennox的状态以一个“主人与奴隶”的姿势再现。“Before we meet, we are already unfaithful”,Elena说过她首选相信爱情,现在的爱情对象是Lennox,但爱情也可以在不同的对象上多次发生,此刻承诺的保质期和爱情的时限相同。她对Lennox的承诺更像是越过眼前的人以自己定义中的爱情为对象的承诺。
“by seizing this beginning of happiness, we may be the first to destroy it.”在一段段的旁边中,镜头折回。Elena像朝圣一样的跪姿在Lennox身前:“Thanks for accepting.”爱情投射在被爱对象身上的魔力被日常淡化褪成回忆。
“第二次”双方真正的交谈。Elena说“Forget love, do mathematics”,爱情给予的视角褪去,爱情给予者曾经的“I’ll work for you the whole day”渐渐由感性承诺回到物质层面的清醒,抱怨对方不是自己希望的样子。“Strange, they don’t want to be workers, yet they want to all the advantages”,自白了这段话之后,Elena接着赞许了她为Lennox提供的物质,他的着装。Lennox回答“I’ll remember.”。爱情不在,Elena像是要告别这段在她称作是“付出与成果有误差”的关系。
再到Lennox扔掉鞋上船,在水中的Elena让他把手给她,但Lennox溺水中伸出的手不再得到回应。
整部影片包括对白在内的影片的原声被一比一的制作成了一张音乐光碟,被戈达尔称作“内在的叙事”。作曲家Heiner Goebbels 提出影片中对音乐,对白以及杂音的使用是超出一般观众的“被训练好的”感知习惯的,他提到“Nothing is in its rightful place. Although the component parts are not all that unusual - dogs, cars, voices, instruments - this ‘muddle’ opens up our faculties of perception. The levels of meaning stretch apart revealing gaps that we fill with our imagination. The pleasure of poetic listening gives rise simultaneously to several theatres in which action takes place. ”(Godard and Sound: Acoustic Innovation in the Late Films of Jean-Luc Godard)
Lennox死后影片开始过度到第二部分。海浪由汹涌到平静,小提琴独奏到轻快的手风琴,雨声,鸟叫。外景颜色过渡,从秋天到冬天再到春天。
Lennox以死去弟弟的哥哥身份归来,第一幕出场的是他在湖中西装革履的倒影。“I… Is another.”影片对光影色彩的使用尤为确切。红色一直都是Elena的颜色,她的嘴唇,浴袍或者是玻璃倒影中的裙子。Lennox正式再现,从一部红色的车旁穿过一片红玫瑰地,Elena的嘴唇不再鲜红。在Elena的认知中,她是工作的,同时也是好的。“The good can’t refuse the bill, the bad can, no one excepts them to pay, now or later.” 在<Speaking about Godard>一书中Kaja Silvermann 分析到“我们传统对经济范畴的道德的理解是,那些付出的人,不管是以什么形式(用他的生命,金钱,爱情或者是工作)都是“好”的,那些不付出的人都是“坏”的。但是没有人真的准备一辈子都在付出。我们希望当下的付出能够在将来得到回报。很多世纪以来,人们相信现时的付出能够在死后在天堂里收获更多的回报。同时“没有付出的坏人死后会下地狱”的想法也让他们得到了些许安慰。”“对好人的定义以及好人将会得到回报的信念延续了下来。但现代人们已经不再相信来世,所以所有在付出中的失去都需要得到立即的补偿。”
Elena在上部分末尾抱怨对Lennox的爱情付出没得到相应的回报,有着同样面容的哥哥Lennox“归来”,以Elena的逻辑来“pay the bill”了。
爱情的创造被等同于生产。力比多的交换在Elena的逻辑下被等同于市场物质交换。没有兑现的承诺算不算是未支付的账单?
在Lennox与Elena合伙人的对话中,经济规则也被哥哥Lennox的回答置换到了爱情上,“When will the dollar decline?”他回答“When Europeans go on their knees, to ask for charity.”同时弯腰亲吻Elena的手。
再一次提到“好”“坏”:Lennox与Elena在夜晚的对话。又一次两人的空间,相机左右平移,背景充斥着海浪的声音。由明到暗Lennox说“We have been given the positive, it’s up to us to make the negative.”对“好”的信念已经被定义,那坏是否也可以和好并列?付出是“好”,那对付出的接收可不可以也被定义为好?
相机再由暗到明,Elena靠在了Lennox胸前,说“There’s no judge anywhere. What’s not resolved by love remains forever in suspense.” 我们是给万物命名的人,也是好坏的评判者。评判不系统消解,“好”与“坏”的二元对立在此结束,角色中的付出者与接受付出的一方在“爱”的名义下和解。
园丁接下来的一段自白再度解释了关于人类为万物命名,分类以及建构概念:“All this grass, is it within me?It is grass, when it is without me? If no one labels it; gives it a name, what then is grass? ”如果不被感知,不被看见是否就意味着不存在??我们在爱还未语言被命名为“爱”时,还未被分类和建构为某一特定的概念时,还未与付出与接收或付出与回报挂钩之前是什么样的存在?我们怎么能够感知爱?
戈达尔试图用电影来呈现“爱”的本体。他在1983年与Gideon Bachmann的采访中谈到“I think that the cinema should show things before they receive a name, so that they can be given a name, or that we can give in to the business of naming them.”,“I…have an interest to speak of things before words and names take over, to speak of the child before daddy and mommy give it a name. To speak of myself before i hear myself being called Jean - Luc. To speak of the sea, of liberty, before they are being called sea, waves of freedom.”这个“本体”在此片中渐渐也被勾勒出了它存在的某种形态,爱给人带来创造力,荣格理论中所说的“社会精神”包容在其中,它不被定义概念限制,与自然万物共存。
重复Elena与Lennox之前的关系,Lennox现在反转为工作的人,爱的“付出”者;Elena转换为被动的爱着的接收者。两人在“爱”与“社会精神”之间反复磨合。很快,身着红色的两人再一次登船,像第一段中的扔鞋一样,Lennox 扔掉Elena的收音机。在掉进水里之前,Elena反复独白“Because i love you…it’s us against the world.”。在Elena的理解中爱之外的世界,是有对抗的世界,爱是反社会的。叠加着Lennox的独白“I think we aspire to live in hell because we can’t bear to be loved and forgiven.”
Lennox在上一段中说过:“My mother said, giving a hand, is all i want of joy.”他旁观落水的她,但在最后选择了“giving her a hand”。付出与回报的利益怪圈被这一手势打破,爱与原谅此刻圆满。
运用希腊神话中Orpheus 从地狱带回重生的妻子的对话,Lennox告诫Elena不要回头,她们一路都未回头,没有回落到曾经挣扎的地狱中。
她救他,她杀他,他救她。这一个轮回结束。他死过一次,她也是。此时,过去,未来;同样的四季,相似的波浪,相似的两个人。从爱有历史以来,爱情中的人们像电影角色这样反反复复使用着同样的对白,传达着同样的争执,表白着类似的感情。有人在这轮回中四散飘离,有人爱的生命逝去不再,在这样的轮回中幸存下来的重生者寥寥无几。